约瑟夫·奈,他的一生是一部“美国世纪”

顾月冰 总193期 2025年5月号 人物解读

    《环球市长》杂志    GLOBAL MAYOR MAGAZINE

“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前院长、著名国际关系学者约瑟夫·奈于5月6日去世,享年88岁。” 2025年5月8日,北京时间凌晨,哈佛校报《哈佛深红》推送了一则消息。

 

同一天里,哈佛师生陆续收到了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现任院长杰里米·温斯坦 (Jeremy M. Weinstein)的通知邮件。杰里米提到,“即便是在历史厚重的肯尼迪学院,奈依然是一位改变格局的标志性人物。他不仅帮助塑造了今天的学院,更重新定义了国际关系这一学科。”

 

约瑟夫·奈是国际关系界新自由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他已出版过14本著作,百余篇论文。他最新一本著作出版于2024年下半年,是其回忆录《活在美国世纪》(A life in the American Century)。

 

20世纪70年代,约瑟夫·奈与学者罗伯特·基欧汉(Robert Keohane)共同提出的“复杂相互依赖”理论,成为战后国际关系研究的重要支柱之一。复杂相互依赖论认为,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各国间的相互依赖可替代以军事对抗为主的传统战略思维。

 

1964年,约瑟夫·奈获得哈佛大学政治科学博士学位,留校任教,参与创立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并担任院长。该院被认为是全球公共政策与国际事务领域的“黄埔军校”。

 

约瑟夫·奈的影响力远超过哈佛大学的课堂,稍微熟悉国际关系理论的人,早已将约瑟夫·奈与他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软实力”概念画上了等号。软实力是指一个国家除经济、军事外的实力,主要指文化、价值观和民意等影响力。

 

在长达六十年的职业生涯中,约瑟夫·奈的政治学理论不但对政治学界作出了广泛的贡献,同时影响了美国政府的政治决策。约瑟夫·奈曾加入时任美国总统吉米·卡特政府,从事核不扩散事务。后担任比尔·克林顿政府时期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和国防部助理部长,主要负责美国及其全球安全战略,重点关注亚洲。他也是美日同盟的主要倡导者。

 

约瑟夫·奈与中国高校、智库保持长期联系。近五年,约瑟夫·奈多次以学者身份访华,在博鳌亚洲论坛、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全球化智库(CCG)等地发表演讲。

 

在中美关系上,约瑟夫·奈曾提出“中美关系20年周期论”,即自中美建交后,两国关系的冷暖以20年为一个周期而改变。“长远看,中美间会有更好的关系。但短期内,中美间仍有分歧要解决。”约瑟夫·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约瑟夫·奈认为,2017年后,中美关系进入了大国竞争周期。“中美关系过去10年的关系变得更糟了。某种意义上说,我认为我们已经看到了中美关系的恶化,但我希望情况会好转。”约瑟夫·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近年来,欧美舆论场有关中美“新冷战”的讨论甚嚣尘上。2017年末至2018年初,特朗普政府陆续出台《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国防战略报告》等官方文件,将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对手”。

 

在约瑟夫·奈看来,中美冷战与美苏冷战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美苏冷战时,两国虽有军事和政治上的竞争,但在经济和社会领域的联系十分稀少。但现在中美两国在经济、社会以及生态等多个领域都存在较强依赖。”

 

2020年约瑟夫·奈曾在《华尔街日报》撰文称,中美间的冷战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约瑟夫·奈支持中美在公共卫生、气候变化等领域加强合作。“中美间的交流应该是面向所有人的。文化和科学层面的交流同样重要。”约瑟夫·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希望公众的眼光不要光停留在高层,要发挥软实力,低层级的接触也是非常重要的。

 

近年来,约瑟夫·奈伊一直是特朗普的坚定批评者,他认为特朗普不理解软实力的价值,而美国过去八十年的成功也基于其“软实力”的吸引力。

 

“特朗普并不真正理解权力。他只会考虑胁迫和贿赂。”2025年2月,约瑟夫·奈告诉法新社,“特朗普把短期结果误认为是长期效应。强硬的强制手段(例如关税威胁)可能在短期内有效,但从长远来看,却能激励其他国家减少对美国的依赖。”

 

“真正的现实主义不会忽视自由价值观或软实力。但像特朗普这样的极端自恋者并非真正的现实主义者,美国的软实力在未来四年将举步维艰。”约瑟夫·奈在《金融时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

 

2024年下半年,约瑟夫·奈发布了另一本新书《活在美国的世纪》,他在推特转了很多次新书推广。约瑟夫·奈的妻子莫莉·哈丁·奈(Mary Molly Nye)在2024年12月1日去世。2025年初,他卸任美国阿斯彭安全政策论坛的联合主席一职。约瑟夫·奈的最后一条推文停留在2025年2月8日。这位“软实力”国际关系泰斗的“美国世纪”结束了。

 

以下是2023年10月在北大对约瑟夫·奈的专访:

 

中美关系过去10年变得更糟了。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已经看到了中美关系的恶化,但我希望情况会好转。不幸的是,新冠疫情期间,中美两国交流一直不是很充分。不过,中美的沟通已经开始改变了。

 

美国派出重要的内阁成员访华,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也抵达华盛顿访问。美国总统拜登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11月的亚太经合组织会议上会面。我认为中美关系正在进步。两年前,中美关系比现在更糟糕。

 

今天看到的是一些回暖,我希望它能继续下去。中美两国里,中国不仅有强劲的经济表现,还有传统文化的吸引力。

 

我认为,国家的软实力不仅来自政府行为,也来自公民社会。美国政府经常做一些不受欢迎的事,但尽管如此,美国的公民社会仍然对其他人有吸引力,因为它相对自由。所以美国的软实力更多地来自大学、非营利组织、基金会,比如比尔·盖茨基金会。

 

不可否认,近年来人们对美国的看法变得起起落落。在我看来,美国的软实力有升有降。在越战期间、美军入侵伊拉克时,美国的软实力在下降。美国的软实力随着2008年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再次回归,又同2016年特朗普(成为美国总统)一起倒下。

 

软实力不是线性下降或线性上升,它往往是周期性的。现在,由于美国国内的内部分歧,美国的软实力正在削弱。另一方面,如果你观察美国的硬实力,你会发现美国的经济正在蓬勃发展。美国是创新的源泉,在生物技术和人工智能等技术领域处于领先地位。

 

再看今天的中东局势,(美国的)军事力量仍然非常重要。拜登政府执政三年了,(相比特朗普政府)拜登政府有一个更平衡的观点。他们依旧相信与中国合作仍有好处。2023年5月,七国集团峰会将对华脱钩(decoupling),改为了对华去风险化(de-risking),这个表述意味着出G7国家对华将会采取部分脱钩,大多数是安全领域。换句话说,去风险化不是指彻底断开经济联系,而是有限制的。

 

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将其称之为“小院子周围筑起高墙”。我们不应该让这个小院子扩大。为防止恶化,中美关系应该从高层接触开始。接下来再在中美间寻找合作领域,这可以向两国公众传达,与另一个国家合作是有益的。当你看到乌克兰战争,俄罗斯入侵乌克兰显然违反了联合国的基本原则。这意味着我们应该对入侵另一个国家以接管其领土的行为持批评态度。

 

我认为,对于(俄乌冲突的立场)这是中国和美国可以加强合作的领域。中国和美国也可以在其他领域加强合作,比如气候变化、与世卫组织一同应对流行病等。中美间的交流应该是面向所有人的。显然,人们总是将眼光落在总统或者内阁身上。文化和科学层面的交流同样重要。如果我们需要(与对方)建立信任与合作,发挥软实力,低层级的接触是非常重要的。

 

(中美关系)变得愈发复杂,很难在短期解决。我倾向于用“短期悲观主义者”和“长期乐观主义者”来形容中美不会彼此构成威胁。长远看,中美间会有更好的关系。但短期内,中美间仍有分歧要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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