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布里斯托尔,“英国硅谷”的心脏

李海涛 总172期 2023年 6月号 城市经典

    《环球市长》杂志    GLOBAL MAYOR MAGAZINE

在建设科技强国的背景下,我国涌现出越来越多的科技都市。连接它们,形成协同效应的科创走廊,也进入爆发式增长期。

 

如长三角G60科创走廊、广深港澳科创走廊、浙中科创走廊、成渝科创走廊、关中科创走廊、郑开科创走廊等等。

 

众所周知,决定科创走廊成败与可持续发展的,是走廊沿线强强联手的城市群,而不只是一个个园区。例如以101公路为核心的硅谷,是由旧金山、山景城、圣何塞等一系列科技城市构成的“珍珠项链式”创新带。

 

即便不是珍珠项链式结构,而是两端强中间弱的“哑铃型”,在两端创新核外溢作用下,它们之间的小城镇也会迎来发展机遇。如伦敦至剑桥的M11科创走廊,带动沿线哈罗新城、萨弗伦沃尔登等小城镇融入科创浪潮。

 

如果只有一个强中心的科创走廊会如何发展?

 

毋庸置疑,强中心形成的大都市圈,带动其周边的城镇发展。只是这种带动力,会随着空间距离延长快速衰减,到了走廊末端,带动力已是寥寥无几,最终形成“蝌蚪型”结构。

 

但是,英国M4科创走廊却成功扭转了成为蝌蚪型结构的命运,这里集聚着英国超过四分之一的研发活动,有英国硅谷之称,不过这是M4经过漫长调整后的结果。

 

(备注:M4科创走廊,以1980年代贯通的M4高速为轴,由伦敦出发向西,串联斯劳、雷丁、斯温顿、布里斯托尔、加的夫、斯旺西等城市,是全长308.8公里的科技创新带。)

 

回到1990年代,M4走廊内伦敦一家独大,走廊末端的布里斯托尔、加的夫等中小城市不约而同陷入人口流失、产业衰退的发展困局。

 

扭转这一局面,形成M4走廊哑铃型结构,与一座城市的崛起密不可分,这就是——布里斯托尔。

 

10余年间,布里斯托尔从人口负增长,一跃成为伦敦之外,最重要的科技集群之一,有近4万个创新岗位,近450家初创公司,被评选为“英国最智慧的城市”“欧洲绿色之都”(2015年)。

 

布里斯托尔还是英格兰西部,“恒星式”的区域中心城市:布里斯托尔、加的夫、纽波特三城组成的大西部振兴计划的中心,也是英格兰西部增长中心的领头雁。

 

如果说伦敦是M4走廊的大脑,那么布里斯托尔无疑就是科创走廊的心脏。

 

布里斯托尔的逆袭,离不开文化、更新、产业、城市群四个关键词。虽然这些词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布里斯托尔用它们组成了截然不同的城市转型战略。

 

强边缘,弱中心

 

布里斯托尔距离伦敦150公里,人口约46.5万(2020年)。

 

15世纪起,凭借通过埃文河高效进入大西洋的航运优势,布里斯托尔港(市中心至入海口范围,占地28公顷)一度成为当时英国的第二大港口。

 

20世纪初,随着布里斯托尔飞机公司的创立,英国飞机公司、劳斯莱斯(航空发动机)等企业纷至沓来,这也促进了当地汽车制造业的发展。布里斯托尔成为英国重要的制造业城市,布里斯托尔港成为英国汽车进出口的主要港口。

 

二战期间,布里斯托尔市区几乎被炸为废墟,战后进行了大规模重建。在此后,布里斯托尔的城市发展,进入受制于伦敦发展的阶段。

 

在《大伦敦规划》(1944年)以绿环控制城市规模的影响下,布里斯托尔也通过了控制城市边界,保护外围乡村的雅芳绿带规划,形成城市外围的绿带。

 

1952年,城镇发展法案在伦敦通过,伦敦进入疏解内城压力,人口、制造业向外迁移的阶段。布里斯托尔的小城镇,凭借田园、村落、山谷构成的典型英国乡村风貌,以及铁路、公路组成的交通优势,成为伦敦人的理想居住地之一。

 

在布里斯托尔享受伦敦疏解带来的红利时,城市中心却开始没落。

 

与伦敦港、利物浦港的衰落一样,布里斯托尔港位于市中心的老港区,受限于河道型港口,无法通过大型集装箱货轮的瓶颈,城市航运中心以及相关配套业,开始向埃文河入海口的皇家波特伯里码头迁移。

 

1971年,M4公路伦敦至布里斯托尔段开通,布里斯托尔位于M4沿线的帕茨韦、菲尔顿等制造业小镇,迅速发展为制造业聚集区。M4的物流优势,带动皇家波特伯里码头的快速扩张,市政府一度打算把老港区改为高速公路,提升物流效率。

 

1977年,伦敦颁布《内城地区法》,这标志着城市发展重心回归内城,伦敦开启虹吸模式。于是,布里斯托尔本已衰退的城市中心,在M4和铁路叠加的虹吸作用下,城市人口在1971年达到42.8万人的顶峰后(20世纪),便一路下滑。

 

也就是说,M4塑造出布里斯托尔强产业边缘的同时,也在不断分流城市中心的人口。

 

有产业、有人才,按理来说城市不应出现大规模人口流失,但在1971年~1981年,城市人口流失了近4万。

 

客观上,M4和M5高速(1977年建成,至伯明翰)对城市人口流失有所影响。

 

但最为关键的,还是市中心的老港区废弃后,导致原本围绕港口发展的商业区以及服务业衰落,引发系统性的衰退,进而形成一个没有魅力、没有活力的市中心,这自然不受“爱热闹”的年轻人待见。

 

城市要想逆袭,重塑城市中心势在必行。

 

文化、商业、产业,一个都不能少

 

布里斯托尔粘合剂战略实施,改造时序是老港区→老城区→老火车站,对应发展策略为竖立文化标签→构建消费中心→形成服务业中心。

 

为何是文化先行?

 

首先,市民对港口有着强烈文化自信;其次,文化能展现城市的个性,解决城市独特吸引力问题。但问题是,文化虽好,但定义过于宽泛,落地实施不具体,老港区是怎样做的呢?

 

老港区,从形式到内容,同步推进更新建设。

 

老港区被埃文河分为南北两岸,北岸主要以仓储、货运为主,具有价值的历史建筑较少;而南岸曾是工业制造区,历史代表性建筑较多。北岸改造为代表城市新文化形象的城市活动中心,南岸则是代表港口文化的博物馆群落。

 

粘合剂战略中的“文化磁极”目标已经实现,接下来就是老城区的“消费磁极”打造。

 

近邻老港区的布罗德米德区(老城中心区),是老城在二战之后重建的商业区。1980年代,曾对该区域进行过步行化的改造,试图提升城市中心的吸引力,但是因缺乏特色、人口流失等因素,始终不温不火。

 

此次更新,布罗德米德区的核心驱动力,既不是建筑,也不是业态,而是引入了英国较为成熟的商业区运营管理模式,即商业促进区(BID, 针对发展成熟的街区进行商业化提升,2003年通过地方政府法案,目前英国有300多个BID)。

 

很多城市的经济发展,很大程度上是继承了英国在海洋霸主时代发展起的金融、保险业,布里斯托尔也不例外。

 

布里斯托尔是伦敦之外,英国最大的金融服务业集群之一,约有3.4万个岗位(2018年)。不过在城市空心化、老港区衰落时期,很多金融机构要么去了皇家波特伯里码头,要么离开了布里斯托尔。

 

金融业是如何再次崛起的呢?

 

客观因素有,布里斯托尔机场于1997年升级为国际机场(通往欧洲各国,2019年客运量为896万),带来的国际化因素。但核心原因还是布里斯托尔圣殿区火车站区域的更新(2012年启动)。

 

火车站区域的更新,在空间模式上采用TOD(公共交通为导向),内容承载上则是城市的金融中心。

 

当然不是说,更新之后企业就蜂拥而入,背后还有三个关键驱动力。

 

其一,圣殿区火车站区是英国44个企业专区之一。这也就意味着,来此的企业,享受与伦敦金融城同等的服务与优惠。

 

其二,2010年席卷全球的创新与投资热潮,为企业专区积攒了充足的本地客户群。还有,城市原本就具有优势的媒体产业,成为英国数字媒体产业的引领者,是企业专区大客户之一。

 

其三,紧凑的城市结构,使之前文化、商业的更新,亦可服务圣殿区火车站区,实现从CBD到CAZ(中央活动区)的跃迁。

 

在以上发展背景下,圣殿区火车站区首期完工后(约15公顷),不仅吸引到国内外的金融服企业,还有IBM等科技类企业区域总部,BBC Studios等数字媒体企业。

 

此外,Entrepreneurial Spark、SET squared等针对初创公司孵化器,布里斯托尔大学新校园(数字经济为主)的引入,加强了CAZ的创新属性。

 

这也就意味着圣殿区火车站区,已不是传统的金融区,而是金融与科技混合的创新区。

 

目前,圣殿区火车站区,在向一座以金融服务、创意经济、数字化为核心的产城融合区发展,预计建设完成后(至2037年,共130公顷),将新增2.2万个工作岗位,1万个居住单位。

 

到这里,原本空心化的中心城区,已借助文创老港区、布罗德米德BID、圣殿区火车站CAZ的组合拳,成为充满魅力和机遇的市中心;城市口从2001年的38万,增加到2021年的46.6万;20~29岁的年轻人,占总人口的22%,是全英平均水平的2倍。

 

布里斯托尔已打破“强边缘弱中心”的结构,成为一座引人、留人的城市。

 

 

M4科创走廊的心脏

 

再回到M4科创走廊布里斯托尔段的发展。

 

在城市中心崛起时段,这里也没“闲着”,已从制造业区转向高端制造聚集区:

 

高端制造聚焦于航空发动机,如空客、劳斯莱斯、BAE系统(武器制造)均在此设有厂区;围绕制造业上游的芯片设计需求,由高通、飞兆半导体、意法半导体等企业,在此形成集群;芯片设计集群,反过来又引来全球通信领域的企业,如爱立信、华为等。

 

2005年,英国公布的六个科学城市中,布里斯托尔是其中之一。我们知道,这个时期城市中心正处于振兴阶段,科学城市称号中的“科学属性”,无疑主要是由M4沿线的制造业聚集区担当。

 

随着市中心的升级完成,制造业区与市中心的双核驱动结构搭建完成,布里斯托尔向M4科创中心方向发展。

 

成为科创中心必然要发挥比较优势,那么布里斯托尔的比较优势是文化、商业,还是制造?

 

恐怕都不是,布里斯托尔高端制造弱于北边的伯明翰,西边加的夫在商业方面有过之无不及,文化肯定没法与东边“世界文化遗产”巴斯相提并论,布里斯托尔只能说经过多年发展,不再是有明显短板的城市。

 

布里斯托尔的比较优势到底在哪儿?

 

无疑,文化、商业、科研、制造形成的复合式创新,才是城市的比较优势。

 

开篇提到,M4科创走廊曾是伦敦一家独大,如今在布里斯托尔成为创新核后,科创走廊结构从蝌蚪型转向哑铃型。

 

但是,布里斯托尔与伦敦相比,无论规模还是对周边的带动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此外,M4早已从制造业的分工时代,进入以科技研发为核心的集群阶段,要想坐实M4科创心脏的地位,与其他城市抱团发展才是最佳战略。

 

2016年,布里斯托尔、南格洛斯特郡、巴斯、萨默塞特东北部,联合组成英格兰西部增长中心,辖区人口110万,企业4.3万家,位于布里斯托尔的英格兰西部联合管理局(简称WECA)负责运行管理。

 

增长中心目标是与“北方经济引擎计划”抗衡,推动英国西部大发展。虽然M4末端城市加的夫、纽波特并不在这一发展计划内,也纷纷申请加入这一联盟。

 

布里斯托尔的启示

 

我们看到,M4科创走廊早期的蝌蚪型导致远离伦敦的城市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城市产业沿走廊发展,城市中心丧失活力,逐渐没落。直到M4转变为哑铃型结构,才成就了英国硅谷,布里斯托尔无疑是实现转折的关键点。

 

我们也看到,在存量提质时代,与大城市可以多点开花的发展规模不同,小城市依托“紧凑优势”集中发力,更容易实现城→人→产的转型发展。

 

此外,布里斯托尔城市中心复兴,不论是文化区、商业区,还是CAZ,均是由产业驱动的更新发展,而不是“壳”的新旧因素。其M4沿线的产业区,也是从“产”到产城融合,使科创走廊为城市所用。

 

我们还看到,布里斯托尔今日的成绩,离不开产城融合、区域一体化、开放式创新的作用。因为,科创走廊对沿线的中小城市来说是把双刃剑,只有打造公平竞争环境,形成从规模到创新的比较优势,才能真正激活走廊的“科创”力,成就有竞争力的创新产业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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