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长城一撇,运河一捺,在中华大地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
扬子江畔风云涌,浩浩汤汤几千年。奔流不息的大运河,悄然推动着思想的交流、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变革、文化的传播,2500多年从未停歇。她滋养了运河人家,孕育着尘世繁华,其中所包容的人间况味,浓烈且厚重。
如今,我们伫立在运河古道,重新审视这条流淌数千年的人工河流,历史的苍穹下,运河在每一个时代都有着独属于那个时代的芳华……
因河而生
扬州,一座与运河同龄的城市。
“吴城邗,沟通江淮。”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下令开邗沟,筑邗城,欲以争霸中原。自此,春秋筑城,汉置郡国,隋通运河,唐开港埠,直至宋元烽火,明清兴衰,扬州几度浮沉。
又过了300多年,彼时的扬州城还被称为广陵,西汉吴王刘濞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开挖大运河重要支流运盐河,使盐粮得以中转至全国各地,扬州也迎来史上的第一波兴盛。时至今日,古邗沟畔的大王庙内夫差、刘濞两尊塑像仍端坐其间,凝视着这片富饶之地。
魏晋南北朝后,中国再次迎来大一统。刚刚继位的隋炀帝迫不及待地修建运河,6年间,征发民夫百万,疏浚老旧河道,连接五大水系,南北纵贯2700余公里。
民间传言,隋炀帝开凿运河是为了去扬州看琼花。这其中的真假无从考证,而古时的琼花也早已绝迹。现在,徜徉于扬州街头,随处可见的“琼花”其实只是形似的聚八仙,八朵洁白小花相互簇拥,如白蝶飞舞,微风吹过,空气中淡淡飘香。
盛唐时期,扬州商旅旺盛,交通枢纽地位已然确立。作为当时著名的国际贸易港口,侨居于此的日本、高丽、波斯、大食人有数千之多。这座富甲天下的城市迎来它的鼎盛辉煌,时有“扬一益二”之称。
直至清代,因盐运漕运,扬州成为全国最大的食盐集散地。扬州盐商应运而生,凭借垄断专营的地位,可谓是“富可敌国”。尽管后来铁路兴起,运河式微,风光百年的扬州盐商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但这一独特群体所遗留下的盐商文化得以定格留存。古运河沿途,个园、汪鲁门宅等以盐商宅第和古典园林为代表的众多盐业历史遗迹遍布其间,静静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沧桑。
如今,扬州城北的广场上,夫差的雕像身披铠甲,一手执图,一手指向前方,威风伟岸。不远处的古邗沟故道,绿荫葱葱,一座邗沟桥横跨两岸,立于桥上远远眺望,一支支满载货物的船队仿佛从历史深处驶来,在纤夫号子声中缓缓前行……当年的夫差也许不会想到,这条运河会一直流淌在中华大地之上,绵延千年不息。
千年风雅
一座城市,有了江河便有了灵魂。
洋洋运河水,涓涓诗赋情,扬州便这样流成了一首诗。据不完全统计,仅唐代就有150多位诗人写下吟咏扬州的诗篇400余首。多少人因为诗,记住了扬州。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的浪漫,让世人对扬州的春天产生了无限遐想。清风细雨,斜柳琼花,满城的诗意仿佛都藏在这春光之中。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的感怀,引来你我对这二十四桥的多少期待。水波荡漾,乐声悠扬,这座石桥也成了扬州的永恒地标……
平山堂,清幽而古朴,却也有“过江诸山到此堂下,太守之宴与众宾欢”的盛况。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坐花载月,文采飞扬。从喧嚣的北方京都走向江南水郭的扬州,立此堂上,凭栏远眺,一目千里,不知那“远山来与此堂平”的高邈是否会令那时的欧阳修从宦海沉浮的无常世态中得到一丝释然……眼下的平山之景,物换星移,或许早已不复于今,然“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今时今日堂前枝蔓攀生,绿阴冉冉,文章太守风流宛在。
运河的水悄然流淌,在不远处与长江交汇。走过瓜洲古渡,无数脍炙人口的诗句便会涌上心头,那是“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的思念与惆怅,那是“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的眷恋与乡愁,那是“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壮志与豪情……行走在今天的瓜洲古渡公园内,树木葱郁,曲径通幽,各种诗词名篇或镶嵌墙上,或刻于山石,一砖一瓦间饱含着书卷的墨香与历史的厚重。
南来北往的文人雅士把航运的忙碌、两岸的繁荣、风光的旖旎,还有生活的跌宕、人生的起伏一一诉诸笔端,让大运河在诗词歌赋中风雅了千年。
二十四桥,不知送走多少春秋。而运河作为文化意象的存在,甚至超越了其在地理上的存在。土石水草的流动道路,如同一座文学创作的素材宝库,成为字词章句搭载的文本之河,与其关联的河流、城驿、桥梁、码头一再出现在诗词当中,扬州运河的水波在无数骚客心中荡起涟漪。
运河有起有终,但这条文学之河,没有尽头,万古不绝。
运河人家
水韵扬州,水润扬州。有水的地方,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诗情流淌,而这些诗情自然也沁润出扬州雅致的风情。
运河连接着扬州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穿梭于城市街巷之间,藏于“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日常之中,已与扬州人的生活同步。
扬州的一天,以“水”为始。一杯清茗,一盏干丝,肴肉一碟,包子数道,安闲恬淡而五味包容。
扬州的一天,亦以“水”为终。泡泡澡,搓搓背,修修脚,聊聊天,洗去一天的疲乏,干净清爽且悠然自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饮茶如筵,澡堂文化,或隆重,或随性,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心境,淋漓尽致地彰显着扬州人的仪式感,处处映射着水乡人家的生活哲学。
曾因运河发家致富的盐商不仅为扬州留下了诸多繁盛风雅,其对生活极致享受的追求也一直延续至今,融入了扬州人的骨子里,虽不再奢华,但依旧讲究。
淮扬菜,由于盐商对食材与技艺近乎“吹毛求疵”的挑剔而催生出了这一融通南北风格的地方菜系。细如发丝的文思豆腐、色泽饱满的扬州炒饭、入口即化的狮子头……简单的食材经过一番精雕细琢,便以华丽的姿态登场,体现本味本色的同时又不失大雅,万家风情皆系于一食之上。
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运河边的人家依水而生,逐水而居。
古老的运河从邵伯流过,作为历来漕运的必经之地,往来物资均要在此过境,日常停靠船只百余条,衍生出的码头便有数十座。
现在的古镇,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发亮,老屋的房檐下一排排红色灯笼随风摇曳,宁静中平添了几分活力。老人在竹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哼着小曲,小孩在小卖部前追逐嬉戏,奔跑打闹,两只小狗乖巧地立在一旁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小卖部的老板娘名叫蒋维,运河边出生,运河边长大,前年自外地回到家乡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家店铺,父女传承,小小的店面在河畔已经走过30余年的光阴。蒋维感叹:“我的家就在运河边,走得再远也要回到这里,回到家里。”
漫长的岁月中,寻找生计的人们或溯水南下或沿河北上,大运河承载着他们的期盼与梦想,然而当背井离乡于千里之外时,运河的水便又寄托了他们浓浓的乡情。
对于运河与扬州而言,东关街如同一条纽带,将彼此连接。曾几何时,风尘仆仆的旅客坐在运河船内,看到高挺耸立的东关城楼,便知道扬州到了。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烟火气,傍水而居的老街人与老店一起,延续着市井繁华。沿着河道缓缓步行,时不时看见几户人家提着桶、端着盆,在几乎没入水中的台阶上浣衣,岸边居民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喝茶打牌,闲谈赏景,惬意十足。当夜幕降临,灯光璀璨,古色古香的游船悠哉驶过,伴着别具江南韵味的乐声,广场上的人们便跳起舞来——“下扬州,淮南江北海西头,下扬州,宜居秀美乐悠悠……”
人与河流朝夕相处,运河之水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生活,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流,如同城市跃动的血脉,滋养着这片土地,哺育着运河人家。
古水新生
信步踱入东关古渡旁的马可·波罗纪念馆,展厅正门外一座铜狮雕像,腾空欲飞。它的原型取自于威尼斯的城市标志,是意大利威尼托区赠予扬州的礼物。
“城甚广大,所属二十七城,皆良城也。”七百多年前,马可·波罗沿运河南下,曾在扬州驻足3年,发出“此扬州城颇强盛”的惊叹。这位意大利旅行家在中国游历17年之久,并在游记中对多座运河城市做了详细记录,让外国人得以窥见神秘的东方。
2014年6月22日,在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大运河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再次为世界瞩目。
一线通南北,往来天地间。大运河按着千百年来的节奏从人们身边流过,千帆历尽,沧海桑田,却也不乏时代的新兴气象,古老符号的背后是现代城市映照下的流光溢彩。
俗话说,“三湾抵一闸,三湾抵一坝”。明朝万历年间的扬州知府郭光复将古运河100多米长的河道拉弯至1700米,抬高水位,驯服急流,便有了运河三湾这一水工景观。
然而,过去的三湾作为城市南部工业区,两岸聚集着农药厂、皮革厂、水泥厂等多家企业,水质、空气等污染破坏严重。一段时期以来,扬州突出生态修复、城市修补的理念,大力推进三湾片区整治,陆续搬迁工厂企业,在河道清淤、绿化建设与湿地保护修复后,曾经的脏乱湾变身宜居地。现在的三湾风景区草木葱茏,景色秀丽。河畔边,扬州中国大运河博物馆如同一艘大船横卧一隅,向我们讲述着属于运河的故事……
因运河而生,亦因运河而兴,“绿杨城郭”早已成为扬州靓丽的城市底色。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在北临邗沟路,南依古邗沟的中国大运河原点公园内,步道蜿蜒,碧草如茵,人们或漫步,或小憩,远离浮躁与压力,感受大自然所带来的宁静与美好。据竹西街道党工委宣传委员汪婕介绍,城区中像这样大大小小的生态休闲公园还有很多,利用闲置空间打造功能多样化的“口袋公园”,为喧嚣的城市增添一抹绿色,改善生态环境的同时,提升居民的生活品质与幸福感。
千里运河,迤逦穿行,历史与现实相交相融,古老与新生相辉相映。高邮明清运河故道旁,曾被废弃的河床变为宽阔绿地,花草的芬芳沁人心脾,人们享受着悠闲的生活,呼朋唤友,三两成群,沿着堤岸骑行、散步,孩子在草坪上肆意奔跑,风筝在天空中自由飘摇……等到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向广袤水面,那一刻,浓厚的运河文化与惬意的生活气息得到了完美融合。
昔日南粮北运,如今南水北调。在扬州江都水利枢纽,一块刻有“源头”字样的石碑静静矗立。每年,数十亿立方米的长江水从这里奔腾北上。
河水悠悠,润泽千年。从过去时光里的舳舻千里、帆樯如织,到现实图景中的物阜民丰、水清岸绿,大运河依旧生机澎湃,在历史的浪潮中奔涌向前,流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