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堡,一个内陆城市的“海洋梦”

杨浩然 总184期 2024年 7月号 环球视野

    《环球市长》杂志    GLOBAL MAYOR MAGAZINE

德国身居欧陆腹地,似乎与海洋城市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在德国北部有这样一座城市——汉堡(Hamburg)却俨然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海洋城市。

 

汉堡汉萨自由市位于不来梅东北部易北河岸,是德国北部一座美丽的港口城市。作为德国北部重要的交通枢纽与世界大港,汉堡似乎天生便与海洋有着不解的缘分。世界各地的远洋轮来德国时,都会在汉堡港停泊。

 

作为德国最大的综合性港口,汉堡港2023年的海运量为1.143亿吨。同时,作为易北河入海前的最后一个大城市,汉堡被誉为「德国通往世界的大门」,这也使得汉堡成为德国第一大外贸中心,其大多数工业也均和外贸有关。

 

然而,当你下意识的将汉堡与海洋联系在一起时,你会惊奇的发现——汉堡并不临海!

 

汉堡位于不来梅东北部,距离北海出海口约130km,宽阔的易北河联通汉堡与北海,航道水深13—16米。正是在易北河的作用下,汉堡有300多条航线与世界各主要港口联系,虽不临海胜似临海。

 

那么,汉堡究竟是如何完成从内陆城市向海洋城市的蜕变的呢?

 

自然因素造就的世界之窗

 

如果你很熟悉欧洲的海洋地理环境,你一定会很同情德国在海洋领域的“天坑开局”。

 

德国海岸线全长为2389公里,海岸线长度排名世界第53名,纵然德国的海岸线长度足以支撑起航运需要,但其自然条件却更加差强人意。

 

德国北部面临北海及波罗的海,而整个北海沿海地区都处于滩涂地带;从北往南大致可分为三片国家公园,即紧邻丹麦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国家公园,得名于城市的汉堡国家公园及最南部的下萨克森国家公园。

 

三片滩涂总面积近千平方公里,虽然均属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的世界自然遗产,却极大的制约了海岸线的水深条件。

 

由于沿海地区多滩涂的因素,德国沿海海域水位较浅,大型集装箱船无法进港,通航能力大打折扣,因此北方的两大港口汉堡与不来梅均为内河港口,这点与我国江苏类似。虽然江苏省的海岸线漫长,从北至南有上千公里,但是只有北部连云港一座大型港口以及几座小型港口存在,这也是江苏内河港口发达而海港稍弱的原因所在。

 

实际上,这样的“天坑开局”并不仅是德国独有的,荷兰和法国西部均面临着海岸线滩涂遍地,缺乏优良港口的挑战。

 

以荷兰为例,国土面积4.1万平方公里,其半数以上是河流和洋流带来的泥沙和人工填海而形成,24%的国土海拔低于海平面,1/3的国土仅高出海平面1米。这样的地理条件造就了欧洲海运业的一大特色——欧洲前三大集装箱港口全部是内河港口(荷兰鹿特丹港、比利时安特卫普港、德国汉堡港)。

 

由此可知,汉堡作为易北河入海前的最后一个大型港口城市,其已然是德意志追逐海洋的必经之路!

 

目标星辰大海,德国人的海洋梦

 

虽说坐享“天坑开局”,但德国人并没有就此摆烂,德国近十个世纪以来对海洋的追求从未停止。

 

说起德国,特别是汉堡在海洋中的高光时刻,总是绕不开一个词“汉萨同盟”。汉萨同盟是中世纪欧洲最重要的贸易联盟之一,它是由一系列沿着波罗的海和北海沿岸的城市组成的商业和防御联盟。

 

随着联盟的扩大,更多的城市加入了其行列,包括汉堡、不来梅、科隆等。该联盟的影响力超出了德国,涵盖了整个北欧的城镇,包括现在的丹麦、瑞典、挪威、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

 

其中,汉堡拥有连通北海、波罗的海和欧洲大陆的绝佳区位自古便是北海和波罗的海之间的贸易枢纽。

 

汉萨同盟的辉煌延续了近3个世纪,直至15世纪开始由盛转衰。

 

作为汉萨同盟的发源地之一,大航海时代来临之时,德国却错失了成为海洋强国的机会。

 

在时代的洪流之下,地处波罗的海贸易中心的汉堡更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尽管汉堡及时的调整了对外贸易的策略,但曾经的辉煌却再以难以企及。

 

随着跨大西洋贸易的兴起,19世纪下半叶汉堡再度成为中欧跨大西洋客运和货运的主要枢纽。1860年普法战争后,法国割地赔款成为二流国家,德国获得统一开始快速发展。

 

在此过程中,德国兴建了大量运河,汉堡港上游兴建了漫长的横穿德国西北部的中部运河、南北运河,为汉堡提供了丰厚的经济腹地。下游还有著名的基尔运河,与易北河共用出海口,汉堡成为欧洲河与海、海与陆联运的重要枢纽。

 

运河发展与工业发展相辅相成,运河漕运网联通了西欧,促进了资源流通,也造就了深居内陆的港口。

 

在1883年被迫加入德意志关税联盟之后,为了保持港口竞争力并实现更高效的物流管理,汉堡决定在位于如今港口新城北侧的Brook、Kehrwieder和Wandrahm三个区域,建设当时最先进的仓储综合体——仓库城。

 

伴随着仓库城的建设,汉堡迅速崛起,在20世纪初成为仅次于伦敦和纽约的世界第三大港。不仅咖啡、橡胶等当时最重要的商品在这里交易集散,就连当时追寻美国梦的欧洲移民们,也把这里当做了旅途的起点,甚至开通了知名的「汉-美」航线。从1840年到1914年,有400万失意的欧洲人从汉堡去往新大陆追梦。

 

从自由港到仓库城,在汉萨同盟建立700年之后,汉堡终于依托贸易和航运走向了城市发展的巅峰,成为了欧洲走向世界的窗口。

 

1956年,海运集装箱轮「理想X号」完成首航,彻底颠覆了传统港口行业。随着集装箱时代的到来,汉堡的海运枢纽地位再次变得岌岌可危。

 

为了应对集装箱对海运格局的巨大冲击,汉堡再次开始主动求变。1968年,汉堡在易北河南岸的Burchardkai建起了第一个集装箱码头,并接待了第一艘集装箱班轮「美国轻骑兵号」。正是集装箱码头的快速建成,让汉堡在这一轮的世界范围的大洗牌中再度脱颖而出。

 

时至今日,汉堡港已建立了3座集装箱码头,集装箱运输量近7700万吨,占总吞吐量的近70%。

 

纵观历史,汉堡作为德意志海洋梦的缩影,始终屹立于时代的潮头之上。从最初的自由港到汉萨龙头,再到世界之窗与德国门户,汉堡纵然历经无数次大起大落,仍勇于在逆境中勇往直前。

 

港区更新推动城市与海深度融合

 

正如前文所述,汉堡抓住了集装箱时代的机遇,重返贸易巅峰,但曾经地位超然的仓库城便成为了一座宏伟的玩具城堡。

 

虽然港口功能逐渐凋零,但仓库城所在的易北河北岸靠近城市中心,对于汉堡这样一座用地极其紧张的城市而言,如此重要的地块被闲置是不能容忍的。因此,从20世纪80年代起,易北河北岸的城市更新成了摆在历任汉堡市长面前的难题。

 

那么,汉堡又是怎么通过城市更新,推动城市与海洋进一步融合的呢?

 

1987年,汉堡举行了大规模的建筑论坛(Bauforum)随即发布了《易北河北岸开发导则》,以「让汉堡回到易北河」为主题,提出了「珍珠项链」计划,推动易北河北岸的城市更新。

 

既然易北河北岸是一条珍珠项链,那精心打磨的一个个城市更新项目就是其上的一颗颗璀璨珍珠。她们每一个都独立开发,卓尔不群。「珍珠项链」计划的初衷是由最可靠的投资人牵头,购入升值潜力最高的地块,征集最新潮的创意,力争打造最亮眼的项目。

 

从最西侧由冷库改建的奥古斯丁养老院(1993),穿过5位投资人合资开发的5栋U型独栋办公楼(2000),到获奖无数的港区办公大楼(2005),再到木材码头上地标建筑的水晶大厦(2011),止于欧洲最大杂志社所在的古纳亚尔媒体城(1990)。1987年至今,「珍珠项链」计划让易北河北岸焕然一新。

 

从长远看,「珍珠项链」计划这种「小地块独立开发」的模式有利有弊:其优点在于更新面积较小,投资风险和开发阻力都可控,而且完全市场导向,对政府和投资方而言操作性极强;但缺点同样明显,就是整体规划缺位,导致项目之间缺乏功能协同和空间串联。

 

而这些成功或失败的经验,都为港口新城的规划建设提供了可借鉴的样本。因此,可以说「珍珠项链」计划是港口新城建设前的一次大规模彩排。

 

1991年,在汉堡时任市长福舍劳博士的主持下,港口新城作为绝密项目启动。之所以保密,不是为了给谁惊喜,而是为了项目顺利运作而采取的必要举措。

 

由于港口新城的土地大多由私人企业租赁,不仅产权分散,不少租户还拥有自动续租等特权。如果过早暴露开发意图,一定会招致他们的强烈抵制和恶意抬价,土地收储的难度和成本都会直线上升。因此,福劳舍市长组建了一个秘密工作组,直至他任汉堡市长的最后一年1997年才宣布了港口新城的建设计划。

 

就像当年的仓库城一样,港口新城也承载了汉堡对未来的畅想。在其总体规划里明确提出,「港口新城将成为全球大型滨水区开发的标杆。因此,这份规划不只是一份内部工作文件,更是一套国际通用的标准。」

 

为了打造全球标杆,港口新城的建设者们以德国人的严谨思辨谋划每一条开发策略,在空间布局、滨水空间营造和文化设施植入等层面都考虑周全。

 

数字化转型,港与城的创新双赢

 

汉堡港作为汉堡一直以来的经济命脉,如何保持港口在全球竞争中处于领先地位是汉堡研究的重点。

 

近千年的海运贸易似乎赋予了汉堡极强的洞察力,就如1968年转向集装箱码头的壮士割腕,汉堡港务局于2013年率先提出了《智慧港建设倡议》,旨在于激烈的全球化竞争中保持汉堡港口的竞争力。

 

这一跨时代的倡议不仅使汉堡港成为当下全球智慧港的建设样板,更是为2021年提出的《汉堡数字化转型战略》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技术支持;对比同年于汉诺威提出的《德国工业4.0战略》,便可知《智慧港建设倡议》提出的超前性。

 

实际上,汉堡港对数字化的探索最早可以追溯至20世纪90年代末。1982年,随着达科西公司的建立,汉堡港便开始在危险品运输监控、海关进出口、工作流程的透明度、风险防控等方面借助数字化手段,提升了物流运转效率,促进了全面的数据交换,加强了行业参与者与客户间的联系。

 

随着《智慧港建设倡议》的发布,汉堡港务局推出了跨时代的智慧港口计划,在控制交通流、基础设施改善和物流改善三方面发力,旨在为港口运营提供精准、智能、高效的物流控制。

为了实现智慧港口计划,汉堡港采用物联网技术,通过不同的传感器设备,对港口物流各环节进行实时监测,有助于改善仓库物流和库存管理,实现货物装载、调度与运输的自动化;

采用先进的信息化管理系统,用人工智能、大数据和机器学习技术更好地预测货物的运输时间,有助于货主和承运商及时协调运输计划。

 

如今,智慧港口计划在汉堡已初见成效。

 

汉堡港的HHLA集装箱码头Altenwerder(CTA)已经实现高度自动化、智能化的接驳与物流运输,由计算机实时指挥的机械臂与自动导引车(AGV)配合默契,车辆按照实时计算的最优路线行驶,已然成为汉堡港数字化转型的最佳展示场。

 

实际上,汉堡港数字化转型的影响早已不局限于港口本身,正是港口数字化转型的这些年,汉堡已然跻身德国乃至世界知名的创新之都。

 

在瑞士洛桑国际管理发展学院(IMD)公布的2024年全球智能城市指数中,汉堡位列德国第1、世界第14。或许连《智慧港建设倡议》的发起者汉堡港务局都没有想到,smartPORT的建设竟为汉堡带来了一场空前的创新浪潮。

 

总的来讲,汉堡以港口数字化转型为契机,激活了城市的创新活力,实现了港口与城市的双赢。

 

汉堡在信息化时代的岔路口再一次豪赌成功,以技术创新促成了港口与城市的进一步融合。在港口作为城市实验室的当下,汉堡必将在世界创新之都的竞争中再度交出新的答卷。

 

汉堡海洋城市建设的启示

 

汉堡的海洋城市建设,可以说是德国海洋梦的缩影。这座身居内陆却向往海洋的城市,在用自己的一生诠释着创新开拓、永不言败的城市精神,这既来源于城市诞生之初与航海、贸易和港口的羁绊,更来源于时代洪流中的多次尝试与涅槃重生。

 

汉堡虽然仅是个特例,但其直面海洋、拥抱港口,推进城市与港口融合,进而实现港口与城市创新融合的路径却值得我们学习。

 

一方面,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进一步加速,城市更新已经成为释放土地存量空间的不二之选。从珍珠项链到港口新城,汉堡的港区更新为我国港口城市未来可能面临的城市更新工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另一方面,2023年交通运输部发布《关于加快智慧港口和智慧航道建设的意见》,智慧港口建设在我国已然按下了加速键。天津港、深圳港、厦门港远洋码头、日照港等都是智慧港口的代表。

 

如今,我国已经涌现出一批先进的智慧港口。然而,在技术创新之余——如何让港口的创新成果普惠于民?如何通过智慧港口带动城市的创新发展?这两大命题或许是我们未来探索的方向,也是我们从汉堡港口数字化转型中最应当学习之处。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期待我国可以为世界贡献出更多的海洋城市建设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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