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两会以来,“新质生产力”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
在2024《政府工作报告》政府工作任务中,已明确指出新质生产力发展方向——大力推进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
也就是说,创新为引领,制造为载体,中国制造为导向的领域,才是今后几年新质生产力重点突破的区域。
制造业是中国经济的基石,但近些年面对复杂的国际形势,“产业链外迁”“技术脱钩”“中国制造优势不再”等声音不断。那么,是不是说,这些不利因素已经严重影响到中国制造优势,竞争优势已丧失,才需要发展新质生产力呢?
并不是这样。
内外兼修的产业升级需求
中国制造业产值已连续多年位居世界首位,2022年拥有超过384万家制造企业(2023年新增166.1万家),工业增加值突破40万亿元,有力地支撑了经济稳定。
然而,规模以上制造业企业仅占总数的9.7%,这意味着数量庞大且规模较小的中小企业,构成了制造业的主体,也是转型升级的重点对象。
我国通过政策、资金等方面的扶持,推动中小企业向专精特新方向转型。至2023年7月,我国「小巨人」企业1.2万余家,专精特新中小企业超9.8万家,创新型中小企业达21.5万家,但大多数制造企业仍未找到自身的「特长」,仍只是产业链中的「螺丝钉」。
因此,我们看到无论是高质量发展,还是新质生产力,都是借助科技创新推动制造业,尽快发现或创造自身「特长」。这些「特长」,既包括某一类技术的突破,更包括切换产业链嵌入新协作网络,并有一批「墙里开花墙外香」的中国制造作出了成功示范。
3种创新,共同促进繁荣
事实上,绝大多数创新并不是在一夜之间、轰轰烈烈出现的,特别是制造领域的创新,源自产业链中无数次悄然发生的微小创新。甚至可以说,单点突破的创新时代逐渐远去,系统性创新的时代正在来临。
以全球贸易中的集装箱为例,虽然其本身技术含量不高,早在20世纪初就被应用于铁路运输,但真正带来革命性变革的是「集装箱之父」麦克莱恩,围绕集装箱构建的一整套创新运营系统,涵盖了港口、货轮、起重设备、陆路运输工具,以及物流方式、产业布局等多个方面。
正是这样一个看似非高科技的创新,经历了数十年的迭代,极大地降低了全球货物运输成本,使之下降了90%以上,进而催生了全球分工体系的形成和世界贸易格局的剧变。
颠覆性技术理念的首创者,克莱顿·克里斯坦森教授,将制造业系统性创新分为3类:持续式创新、效率式创新,以及开辟式创新。
1. 持续式创新
持续式创新,是指对成熟的产品制造进行持续升级,创新通常是渐进式。
比如,苹果手机每一代产品间的变化并不大,通过新摄像头、新材质、新屏幕等这些微创新,就足以满足果粉对新型号的渴求,保持产品稳定的销量。再比如,希音所属的快时尚行业,通过高频次的新式单品创新,激发消费者的购买热情。
持续式创新,通常发生在成熟的制造产业链中,这类创新对促进内需繁荣至关重要。
2. 效率式创新
效率式创新,是指围绕制造各个环节展开少花钱、多办事的创新,以提高产业链上各企业的利润。效率式创新通常会采用自动化、国际外包、数字化形式,制造相关的岗位不仅不会增加,还可能减少。
效率式创新会推动制造业领域的技术整合,增强本国的竞争优势和抗风险能力。
以上两种创新,对已有产业的升级至关重要,但很难创造出新蓝海,而且两者对岗位需求数量是下行的,这对就业市场来说不是好消息。这时开辟式创新,对切换赛道,保增长、保就业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3. 开辟式创新
开辟式创新即能够创造出新市场的创新,新市场意味着新赛道、新经济、新岗位。请注意,我们常说的颠覆式创新,并不等于开辟式创新,前者更多是对存量市场格局、模式的颠覆,而后者则是发掘出此前从未有过的新市场,形成新的产业链组合。
比如,电脑在20世纪中期开始服务于政府、企业,只不过他们是巨型的服务器,是IBM在1980年代将电脑变小,开辟出个人电脑市场。再比如电视媒体已有近百年历史,而奈飞则借助互联网开辟了流媒体市场。
也就是说,开辟式创新同样不强调单项技术有多牛,而是对市场0到1的创新,对新需求的创新,对已有技术的组合创新。
综上所述,持续式创新、效率式创新与开辟式创新,对于一个国家制造业的健康发展和经济繁荣具有同等的重要性。这三种创新模式相互补充,有助于城市间实现差异化发展,避免同质化竞争和内卷现象。
在了解了制造业系统性创新理论后,下文将探讨如何将系统性创新落实到城市层面。
用系统性,加速城市创新
首先,我们需要认识到制造业、创新与城市发展之间的密切联系。内生增长理论权威人物菲利普·阿吉翁在其著作《创造性破坏的力量》中证实,创新密度与生产率增速之间存在明显的正相关性,即创新活跃的城市,经济增长速度更快。
随着科技与制造业日益向都市集中,一批新兴的科技制造都市崭露头角,如美国奥斯汀、荷兰埃因霍温、英国布里斯托尔以及我国深圳、合肥市等。
2020年,欧盟提出了成员国发展「生产型城市」的行动计划,主张在市区内增设更多的制造业空间,旨在增强城市创新能力。
制造业与创新回归城市已成为一种必然趋势,但这和前文强一直强调的制造业系统性有何关系呢?
▍用系统性应对复杂性
霍金曾说:「21世纪是复杂性科学的世纪」。如今的创新+制造业的复杂性,早已不是集装箱到运输系统,服务器到PC的复杂性能比拟的。
实际上,复杂性原本是世界固有的属性,随着人类专业化分工不断深化,各领域精细化程度越来越高,导致人们对复杂性的感知逐渐被各自分工的视角所局限。
而城市正是因分工合作而聚集,因解决复杂而生长的集合体。当然这并不是说,城市把其他领域应对复杂的系统搬过来就行,而是要针对科技的复杂性、制造业的复杂性,量身定制创新系统。
接下来,本文将从创新系统的功能、要素、连接三个组成部分,展开说明城市应该如何搭建创新系统。
1. 功能:保障创新系统的顺畅运作
功能决定了系统的根本效能,它既要确定系统运行的方向,又要保障创新活动的顺利进行。功能可划分为硬件功能和软件功能。
▍够硬核的硬件功能
创新系统的关键功能之一是构建「锚机构」(指带动创新的机构)。它可以是大学,如波士顿依托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完成了从计算机到软件,再到生物医药的科技转型;
也可以是研究机构或组织,如奥斯汀因1980年代末期在此建立的半导体制造技术研发联盟Sematech,逐步成为美国芯片研发制造中心,赢得了「硅丘」的美誉;还可以是领军企业,荷兰埃因霍温正是因为飞利浦的成长发展,孕育出了阿斯麦、恩智浦等科技企业。
对于城市而言,拥有锚机构并不一定能保证实现重大创新突破,但没有则一定不行。城市势必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甚至是创造条件,发展出属于自己的锚机构。
▍有精度的软件功能
围绕创新提供服务功能同样至关重要,服务不仅要对创新友好,更需精准到关键环节。
需要强调的是,全球化进程仍在持续,全球人才流动对创新发展意义重大。华为便是典型例证,采取「山不过来我过去」的积极策略,在全球布局研发中心。
如在俄罗斯设立算法研究中心、在法国巴黎建立美学研究中心、在日本横滨建立终端产品研究中心、在意大利米兰建设微波实验室等。截至2023年,华为在全球共设立了16个研究中心和28个联合创新中心。
2. 要素:构建多元化创新环境
城市的众多要素,都可作用于创新系统中,如创新企业、人才储备、实验室设施、产业基础、物流网络、专利数量等,这也会造成是要素决定创新的错觉。
然而,正如系统性思维大师德内拉·梅多斯所言「当我们看一个系统时,往往只会注意到系统的要素,实际上,要素往往最不重要,他们随时可被替换。」
这就好比,早年间困扰城市产业发展的「用工荒」问题,现已被「机器代人」解决;以往初创公司受限于硬件设施投入,现今被便捷低价的云计算服务替代;科技创业公司必备的编程、设计人才,在人工智能快速发展的背景下,重要性也在逐渐减弱。
在众多创新要素中,有三大要素尤其关键且不可替代,城市应持续加强这三大要素的建设。
▍要素一:有趣的城市生活
著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在《创新区的崛起:美国创新的新地理》研究报告中强调——过去50年间,全球的创新集聚区正从远离市中心、通过公路相连的郊区迅速回流至都市中心(特别是老城区),如纽约的「硅巷」、伦敦的「硅环岛」以及洛杉矶的「硅滩」。
这一变化的根本原因在于新一代科技人才需求的转变,他们不再满足于单一的工作、居住环境,转而追求消费、社交、文化、娱乐等多种都市生活方式的交融。
这种多元化的都市生活不仅能提供丰富的休闲选择和便利性,还能在日常交流与活动中激发更多的创新灵感,并发现新需求。
如今,越来越多的城市把「宜居、宜业、宜游」作为城市发展的标准动作,越来越多的原本只有大城市才有的生活配套,早已下沉到县城(如星巴克咖啡)。城市生活想要在同质化的竞争中胜出,必须变得更有趣才行,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城市的「玩商」(LQ)要高。
▍要素二:完善的人才结构
人才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城市不能只盯着「头部」人才,而是围绕创新从科学研究到产业化的全过程,吸引并培养不同层次的人才,建立完整的人才结构体系。
如在创新周期中,重要的科学研究阶段和创新死亡谷阶段,所需的人才类型就有所不同——
▍要素三:开放的专利池
不带专利谈标准,就如同没拿武器上战场!城市也需要构建自己的「专利池」*,为自身的产业发展构筑护城河。
例如,我国已经建立深圳LED专利池、AVS专利池、闪联专利池、TD-SCD-MA专利池等。专利池应具备开放特性,让符合条件的企业能够方便快捷地获取专利授权,从而吸引更多企业加入城市创新系统,不论是为了获取专利技术,还是为了避免专利纠纷。
城市专利池的专利来源,除了来自创新系统外,还有两个途径:一是从专利市场上购买与本地产业紧密相关的通用型专利,作为「防御」屏障,防止使用相关专利技术的企业遭受专利「敲竹杠」困境,确保企业发展不受影响;
二是鼓励企业通过自身专利或技术交换的方式加入专利池,例如杭州博云信创凭借6项核心专利技术加入了高效视频编码(HEVC)专利池。
以上阐述了生活、人才和专利这三个关键要素,接下来我们将深入探讨创新系统中最为核心的组成部分——连接。
3. 连接:激发创新可能性
管理学大师马利克在《转变:应对复杂新世界的思维方式》写到——20世纪是工业化时代,是要素在驱动时代发展;进入21世纪的信息化时代,变为要素之间的「连接」驱动发展。
对创新系统来说,同样的要素,如果改变了连接方式,那么取得的成果会发生巨大变化。比如,人工智能在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了研究,当时的思路是将各类数据,视为人类大脑里的知识,通过算法来模拟大脑的思考过程,以便将这些「知识」连接到一起,然而进展有限。
近年来,人工智能之所以取得飞跃进步,是因为改变了数据连接方式,转向通过计算机进行高速的数据分类匹配,连接方式由模拟人脑思考转变为统计学方式,进而促成了大数据、超算中心、GPU等新要素的融合创新。
可对于城市来说,创新要素之间的连接方式数不胜数,该抓那些,放那些呢?
▍要素连接的强与弱
社会网络学(研究社会组织形式)对于连接,给出了简洁清晰的划分——「弱关系传递信息,强关系传递影响」。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应到城市连接层面,城市需要通过「弱连接」促进不同领域间的信息交流与跨界创新,同时需要「强连接」来推动创新的落地实施,成为城市产业发展的一部分。以下通过实例具体说明。
▍场景为核的弱连接
公共空间网络是城市中常见的弱连接形式,一些科技导向的城市尝试将其升级为融合新技术测试的「生活实验室」*(living lab)网络,以此促进跨领域的创新交流。
埃因霍温是最早构建生活实验室网络的城市。埃因霍温并不是把生活实验室网络做成了一个「筐」,什么都往里装,而是围绕原有「光之城」产业特色进行连接拓展,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与光有关的一切皆可「连接」:埃因霍温充分利用飞利浦遗留下来的照明技术及相关企业资源,将城市公共空间的各种光照场景打造成技术融合的试验田。
二是,与社区生活有关的一切皆可「连接」:埃因霍温将照明领域的经验,延伸到更为贴近用户的社区。如FieldLab住宅区综合运动场,不仅是市民运动综合区,还是为市民提供多种运动监测,提供个性化运动指导的智能运动区。综合运动场为不同领域的创新企业,提供了多样化的应用测试场景。
▍产业集群的强连接
提到城市的强联系,普遍会联想到科技大佬、技术大V,但这些资源并非所有城市都能轻易获取,且他们的流动性较高。这里的强连接是指产业集群,特别是指大产业领域内的复合型产业集群,而非局限于某一狭小产业门类的单一产业集群。
正如《超级技术》所述,跨学科的碰撞最有可能催生创新,一些看似无关的学科在交叉碰撞中会产生突破性成果,因此,产业集群的多元性优于单一性。此外,产业集群还会「主动」创造机会,促进合作的落地实施。
综上所述,城市创新系统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于能否保障功能的有效运转、构建多元化的要素组合以及催化恰当的连接机制。对于城市而言,创新并不总是意味着技术的重大突破,许多创新或许在技术含量上并不突出,但却能让各行各业更好地应用,并融入。
新质生产力趋势下的创新启示
在新的生产力发展趋势下,科技创新对于城市转型升级至关重要,但真正的目的是通过科技创新与城市独特优势相结合,推动产业实现高质量发展。城市在推动科技创新的过程中,需要在以下三个方面进行观念更新:
更新创新观:创新并非瞬间就能实现颠覆性突破,尤其是在制造业领域,实质性的创新更多来源于产业链内部无数次的细微改进与积累。
对于我国这样一个拥有庞大经济体量和完备产业体系的大国,产业升级不仅需要关注高科技领域的硬科技创新,如尖端科技的研发应用,还要关注中低技术层次的改进、产业链上下游的协同机制以及组织模式的创新改革。
更新人才观:城市在构建人才结构时,应强调多层次人才的培养和引进,特别是关注那些在创新周期中起到支撑作用的辅助型人才的培养,避免在人才策略上出现「偏科」。
同时,建立成熟且完善的人才梯队,既要激励年轻的创新力量,也要重视经验丰富、具备跨领域思考能力的中坚人才,确保人才结构能满足各阶段和层次的创新需求,从而提高创新成功的概率。
更新策略观:面对科技创新带来的复杂性,城市应摒弃线性思维,采用系统化的方法应对创新挑战。创新系统化包含了功能、要素、连接三个方面。
其中,与城市生活相关的软实力元素(如城市更新、文化活动),虽然易于实现,但容易被忽视,成为一个个孤立的项目,应该纳入整体创新战略中统筹考虑。
总之,城市在发展新质生产力的过程中,绝不仅仅是通过科技创新降低成本、提升效率,继续做生产中心,而是通过科技提升制造业的附加值,刷新全球对「中国制造」的认知,形成更加深入的产业协同效应,确保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保持领先地位,实现高质量的可持续发展。